夜黑风高,坐落于山脚的简陋小村,此时上空笼罩着一层朦胧的雾。
知梓一袭暗色长裙,裙摆与袖口绣以罂粟装饰,齐腰的长发自然垂落,忽明忽暗的火花衬得她精致的眉眼更加神秘。
她静静地站立于高台。
“走!
快走!”
魔兵持着兵器,推搡着村民往中间走。
四周火焰烧得愈旺,将这处不祥之地照得亮如白昼。
“魔君,这是吴辛村村长,入了魔修,一直替叛徒嫽娆做事。”
一位魔将手贴前胸,恭敬道。
知梓扫了眼带上来的老人,刚好对上一双苍老浑浊的眼,勾唇道:“好久不见呐,村长。”
“咳……咳,你是谁!”
驼背枯槁的老人自认为是不认识这位魔君的,从架势和衣着来看,无不彰显着此人的尊贵。
但是……他并不清楚魔域内部的纠纷,以为自己是嫽娆一派,也是魔,所以他并未生出太多防备。
“放肆,魔君岂是尔等卑贱之人亵渎的!”
一旁押着他的魔将朝他踢了一脚。
“啊——”他腿一软,跪在地上,他低眉惊怒道:“大人,小人对魔界忠心耿耿啊!”
“呵呵……对谁忠心呢?”
一声轻笑从少女喉间滑出,她双手交叠,手腕上系的金铃随着响了一下,继续道:“看来你成了魔,腿倒是治愈了。”
村长首先面露不解,而后像是回忆起来什么,脸色大变,颤抖地喊出:“你,你是……灼华之子!”
提到这个名字,村长面色扭曲了一瞬,症愈的双腿又在打颤,他仍清晰地记得,愤怒下的仙尊,用仙法削断自己的腿……“难为老村长一大把年纪,还记得。”
知梓不知何时走下高台,居高临下盯着他,红唇轻启,仿若恶魔的低吟。
“不……不敢……”村子讪笑,枯老的脸上闪过一丝阴毒。
下一瞬间,没等村长反应,一个漆黑的拳头大小的洞村长胸前出现。
“呃……”村长发出的声卡在嗓间,怨毒还留在脸上。
“父君不杀你们,废了你一双腿,你不知足,堕了魔不说,还为叛徒卖了多年的命,作威作福多年……”她见村长死前放大的瞳孔,眼底的不可思议。
知梓有些想笑,却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感。
她又转向其余村民,一张张老化且熟悉的脸,与记忆中大火的脸重叠了。
她糟心地咬咬牙,心底猛地生出戾气来。
有人惊疑不定,有人骂骂咧咧,似乎还未审时度势,满口恶毒。
上至八十岁老人,下至五岁稚童,毫无例外皆为魔修,毫无疑问,是村长要祭献他们。
“魔君,这些人怎么处理?”
领头魔兵问。
知样扫了一圈,发现婴孩瑟缩地盯着自己。
“五岁一下有婴孩的一家,可带回魔域注籍,成为普通魔族,至于其他……”知梓恶劣一笑,轻飘飘说:“杀了吧。”
“噗通!”
听到这话的村民们纷纷朝知梓跪下,哭着求饶叫喊:“大人,放过我吧!”
“求求魔君饶小人一命吧!”
就连刚才还在辱骂的人也吓得连连磕头。
知梓不为所动,等到差不多幼童没了,她抬手,欲发令。
“那是我的孩子!”
一道怒吼的男声传来。
知梓诧异看去。
只见一个衣服破旧,怀中抱着一个尚在襁褓的婴儿,与另一个赤着眼的男人对峙着。
男人力气很大,冲上去揍了女人几拳,从怀中强硬抱过襁褓。
“不要——”女人发出绝望的尖叫,她疯了似的扑到男人身上,想把孩子抢回来,但却被一脚踢出去,“噗!”
女人吐了口鲜血,忽然笑了,笑得凄厉,令人头皮发麻。
“哈哈哈!
你们这群畜牲,烧死了我的孩子,骂他是魔种,可你们,你们都是一群流着肮脏血液的杂种啊!”
“吴辛村,不幸之村,哈哈哈!
“女人披散着头发,淡淡的黑气从眉间溢出。
她猛然爬起来,直直地朝男人撞去。
“砰!”
男人吃痛地送开手,黑气席卷上他的臂膀,脸色迅速黑了下去。
女人则是欢喜地接住被丢在地下婴儿,青布散开,露出的竟是一块木板大小的黑炭!
她的孩子小小的身子蜷缩成一团,周围人面露惊恐,她却仿佛找回珍宝,小心翼翼将他抱入怀中。
“这……”见到这一幕的人突然噤了声。
知梓却心脏重重一抽,她冰冷的视线扫过人群,最后落到在痛苦挣扎的男人身上。
“本想直接给你们一个痛快,但现在……本君想好好地玩一下了。”
她扯了扯嘴角,露出令人胆寒的笑,血色的暗眸划过一丝憎恶。
她取下魔铃,轻轻晃了晃,额上“生息”光芒大作,紧接着,一股来自灵魂上的压迫与灼热,席卷着滔天的怒火,将他们团团围住,幽蓝色的火焰如烟花般绽开。
“啊!”
不绝如缕的惨叫声此起彼伏响起,知梓像看戏般站在最高处。
“住手!”
这时,凌空传来一道冷厉声。
接着,数十名御剑而来的仙门弟子破空而来。
为首的仙人一袭月白长袍,半束的长发被风吹得微微凌乱,清冷月光衬得他眉眼愈加冷淡。
他执着剑,隔着火海,与她相视。
所有的惨叫和幽蓝火光似乎这刻沦为背景,浓浓的黑烟不断上升,衬得天色昏暗压抑。
“救人!”
目光落到纤细的少女身上,虞归再也移不开视线,一方面惊喜知梓还活着,另一方面察觉到她的疏离,绝美的面庞带着玩味的笑——一个毫无温度,像视任何事物如草芥的笑。
同时也是一年前的女孩儿不会有的笑,她的笑容,应如初生的太阳,纯粹又灿烂,仿佛扫除一切浊世阴霾。
虞归眼底很复杂。
其余数十名弟子开始施法,可始终不能熄灭幽蓝火焰,惨绝人寰的惨叫还在继续。
“仙,仙尊!
这火灭不了!”
首席大弟子惊恐道,他还发现,只要他施法,这火会愈燃愈烈,不多久面前一团便烧得不成人形,似乎烧成灰烬才作罢。
虞归紧蹙眉头,走近一打滚的火人,欲探其根本,耳畔便响起一道空灵悦耳声:“无欲仙尊,好久不见啊。”
虞归施法的手一顿,一言不发看着走下来的少女。
知梓俏皮笑着说:“作为旧相识,忠告一下,不要直接接触我的火哦,它们很调皮——啊!
救,救命——”话音未落,不远处的一个仙宗弟子蓦地燃了起来。
先从衣袍,霎时间燃烧全身,那弟子还来不及施法自救,就被灼烧至发焦。
“滋啦——”肉烧焦的声掺杂着奇怪的气味散开。
“陆仁师兄!”
旁边几个弟子被吓了一跳,想帮忙扑灭,无济于事,于是求助仙尊。
虞归大斥一声:“都往后退!”
他召出一把裹着寒气的剑。
“轰”地一声,凛冽夹带冰雪的剑风铺天盖地袭卷而过,所有惨叫在这一刻停止,幽蓝的火焰被冰封起来,万籁俱寂。
仙宗弟子围上前,当他们看清一圈又一圈围住他们的魔兵时,纷份愣住,连向仙尊所在方向求助,却惊恐发现、一个穿着黑裙的魔女离得他们仙尊极近,而无虞仙尊却没有避开的意思!
知梓笑吟吟道,话的内容却让人心颤,“他们死,或者,你自挖心脏。”
“你觉得,你的冰能封住我的不归火多久?”
“无欲仙尊,那是你欠我的。”
虞归心中侥幸顿时崩溃,他本以为知梓那天只是受了重伤,并未同嫽姒说的那样。
“你的确杀了我一次,所以,还要杀第二次吗?”
女孩恶劣地笑着,可说的话却杂着碎冰,眸底深处藏着一片死寂。
“放了他们,你要的,本尊…我给你。”
虞归艰难开口,他收回剑,身后冰雪逐渐瓦解。
知梓会心一笑,扬袖一挥,碎冰如雨点般落下,火焰缩小收回,几个仙宗弟子狼狈地跌落在地,其余人涌上去替人疗伤。
收回了目光后,她直直地看向虞归,唇角依旧挂着笑,语气却冷然无比:“挖吧,无欲仙尊。”
虞归皱了皱眉,听见少女唤他“无欲”,心中更觉着不是滋味。
他张了张嘴,刚想说什么,却被“砰!
砰!
砰!”
的声音打断,四处薄冰开始破碎,还未烧死的村民哀嚎起来。
其中一个火人滚到了虞归的脚边,他的皮肤几全被点燃,火舌跳跃,发出“噼里啪啦”声,他伸出只剩白骨的手绝望地喊:“仙尊,救,救救…我…”见此,虞归放出寒气,重新冻住火焰,这些人得以喘息,凄惨地趴在地上。
“村民们无辜,不可滥杀,放过他们。”
知梓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,她半嘲讽半傲慢,声音上扬,“可本君喜欢啊,魔族人都这样随心所欲,你难道不请楚?”
虞归抿着唇,固执道:“你不是这样的人。”
“不是?
呵…呵…仙尊语气这般笃定,你以为…你又是我什么人?!”
最后一句倏地拔尖起来,知梓蓦然出手,毫不留情放大不归火,瞬间哀嚎声消逝,残留在地上的,化为一堆凌乱的黑灰。
虞归被实如其来的变故弄得措手不及,他下意识聚起了法决,想阻止她。
掌风从侧方袭来,带着凌厉的劲风。
知梓一时未设防,正好被击中……她咳嗽一声,喉咙涌上一股腥甜,被她强咽下去,一双清瞳带上了妖治的红,眸中冷得不像话。
“无欲仙尊难道不知,修士不可干涉魔族内部事务吗?
还是说你蠢到都忘了分辩,这村人到底是个什么东西。”
听到她这么说,虞归方才发觉,一地尸骨竟全是魔气!
“他们……全是魔族?”
“是的了。”
知梓含着笑意的声在他耳侧响起,虞归只觉得耳尖一热,下一刻,胸口猛然传来刺痛——一把短刃,直直插入胸前!
虞归的面上瞬时苍白起来,而断刃又骤然拔出!
“噗呲!”
鲜红的血液如泉水喷射开,在白净整洁的衣袍上晕开,如同血莲般,瑰丽且凄美。
知梓也不理会望着她的仙尊,只细细观赏着断刃,心情总算是好了些。
“魔君,如何处置这群人!”
魔将上前询问,早在知梓施火前,他们把仙门弟子围了起来。
“杀了吧,正好本君心情不太妙。”
她轻轻地用手擦拭刀,头也不抬道。
“知梓!”
男人生气地叫住她,因伤口疼痛让他深吸了口气,但他并未立即治疗,也不是因为愧疚还是什么。
“嗯?
慢着。”
和梓叫停了要出手的魔兵,她转身问:“仙尊是要用自己抵他们吗?”
“你放肆!
咳咳……”知梓声音不大,但在场人都听清楚了,其间一位女弟子大声怒斥。
“魔女,你休得猖狂!
仙尊岂是你等沾染的!”
“沾染?
不不不,本君只是单纯地想要他的心,瞧个是什么色。”
知梓无辜地眨着眼,再加上那张极具欺骗力的白嫩小脸,任谁也难想出这会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。
“那无欲仙尊……本尊名为虞归,号无虞。”
男人不高兴地纠正,他总觉得小姑娘念的时候阴阳怪气的,他似乎记得,小姑娘从小喜爱直呼他名违,而不是……现在这样。
“哦,是吗?
那不重要了。”
知样浅浅一笑,小小的酒窝让她无比乖巧。
他仿佛从少女身上看到了无尽的悲伤仇怨,密密麻麻的刺痛从心底传来。
真的……不在乎了吗?
他的眼前一阵恍惚,看见多年间藏在桃树上,翩然跃向他的小女孩,夺目又温暖。
良久,虞归回过神,决然地伸手刺向自己的胸口——“啪!”
一只冰凉的手抓住了他,虞归怔住,顺着手臂望去,只见少女恶恨恨地甩开他,眼中带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。
知梓是下意识的反应,似乎对自己行为很唾弃,她骂道:“本君不稀罕你那肮脏臭恶的心了,滚吧!”
虞归忽而笑开,眼中藏着溢不散的温柔,如春日里和煦的风:“知梓,跟我回家。”
知梓站了很久,久到他以为不会再给他回应时,她轻声说:“我没有家的。”
虞归呼吸一滞。
随后知梓又开口,像是在恶作剧的小童,“你去杀了瑶池,好不好?
杀了掌门和一切讨厌魔族的人,包括——你。”
他的脸色一下变得苍白无力。
是啊,都回不去了,一切物是人非。
他为仙尊,她为魔君,殊途不同归,终究为对立。
知梓仰起脸庞,眸中仿佛万千波浪翻涌,被她压下,她扬声道:“仙宗人听着,给你们半年时间准备,彼时,本君会率领大军,踏平你们仙宗!”
“毕竟,凭什么魔域建于荒凉之地……总要个公平,是吧?”
语罢,她又大手一挥,召回魔兵。
“战书已下,我们走!”
清风吹走薄云,晨晓拨开迷雾。
直到魔族全无踪影,虞归一身白衣,在荒凉与残墟中站了许久,仿佛被所有抛弃。